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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杨大安与明光珠露

发布时间:  浏览: 次  作者:腾冲报社

  我的家在大山深处,一条狭窄的挂壁公路顺河延伸,穿过重叠的山峦,狭长的坝子犹如一方世外桃源,沿河山花烂漫,层峦叠翠,晨起或雨后雾气氤氲,至中午不散。
  “高山云雾出好茶”,以其说人们选择了种植台湾引进的高山乌龙,不如说高山乌龙选择了明光,低纬度、高海拔、高森林覆盖率、丰富的水资源、有机质含量丰富的微酸土壤为乌龙茶的生长提供了理想环境。
  九年前,记得特别清楚,我参加高考的那一年,爸爸也当起了茶农,我还参与了那场轰轰烈烈的大会战。并不奇怪,种茶让很多人尝到了甜头,有的人当事业在经营,可爸爸的茶园却没有即时获得收益。他坚持茶园只用农家肥,坚持每年花大量人力除草,绝不使用化肥和除草剂,不但成本高,茶叶产出率也低。
  奶奶常说,种茶叶不行,一年也采不了几片,在她的印象中,茶树就是爷爷种在自家后院的那两棵枝繁叶茂却鲜有新芽的老茶,每年爷爷将采得为数不多的几片嫩叶在火塘边用一只烧得碳一样黑的小锅揉烂,再放到茶叶罐里熬煮一段时间,味道苦涩难咽,每次都还照顾我喝上几口,我不喝,奶奶就在一旁鼓励:“就当喝药了”,说真的,比中药难喝。
  奶奶腿脚不好,坐车头晕,所以好些年她只知道自家有个茶园,却从没有去过,我只得一遍一遍跟她解释:“现在种的是新品种,比我家院子里种的那个好很多,而且是请了师傅制作,味道很好的,哪天带你去看。”她总说:“不去了,车也坐不得了”,但眼里尽是期待。
  有日天朗气清,早饭后奶奶忽然试探着问我:“你拉我去茶厂逛逛?”于是我便带上她,车速只比步行快一点点,但车上的奶奶表情呆滞,中途有人骑摩托车跟我蹭了一下,我下车处理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很担心她状态不好。到了茶厂,我扶她下车,也许是山里清新的空气迎面袭来,也许是熟悉又陌生的环境让她震撼,她一下精神矍铄,同我们来回参观,休息时和厂里的工作人员讲诉他们脚下土地的历史。
我独自往厂后走去,思绪被奶奶爽朗的笑声拉回到小时候,我站的地方曾是一间山房,是我的第二个家,田地离家远,又没有交通工具,那时很多人家在自家地里建盖了山房,农忙就过去住一阵,虽然简陋些,但衣、食、住一应俱全,那时候我最开心放假,然后可以住到山房里。
  面前是一座小山,山上长满可以抽吸管的蕨类植物,可以做筷子的油竹还有可以吃的蕨菜和椿头,但我怕蛇,从来都没有越过溪水走进过箐里。门口那条溪水从山里流下来,用几块大石头挡一挡便是自家的池塘,不必全聚起,只是给水流歇歇脚,打水、洗菜、洗衣、洗农具,妈妈常说,水流三尺清,溪水确实清澈冰凉,直到现在还汩汩流淌。后来地种得少了,山房也拆了。
爸爸曾跟我说过,他要将茶厂建成山房,以后老了就搬来这里住,现在想来,除了舍不下这里的青山绿水,或许也有追忆青春岁月的寄情。如今茶园虽然规模不大,但一排一排已见茶行的样子,爸爸也真的建起了山房,亭台、鱼塘、果树、羊圈、鸡舍,闲时就去住两日,时常邀约朋友搞个聚会,我调侃:不像茶厂,像是农家乐,一个以茶文化为背景的农家乐。以茶会友,爸爸也从一个茶农上升为茶文化人,跟朋友聊起茶叶事像模像样。
  不到两岁的侄女只要回家,奶奶就会建议:“去看看你公的小白羊”,那一群雪白的绵羊隔三差五被赶到茶园里锄草、施肥,翠绿的茶行旁,忽地冒出一个正在咀嚼的羊头,画面很美好。几只鸡在茶树根脚扒拉,虫子被啄出,咽下,不敢太靠近,怕惊了它们美好的午餐时光。或许在侄女心中,她的爷爷是一个头戴草帽,身披蓑衣的牧羊人吧。
  而在我的眼里,爸爸是一个逐渐脱去世俗和功利,兢兢业业的茶农。他不是茶专家,却极力向专家讨教,听他们讲解、看他们制作,一点一点学习;种植、锄草、保养、采摘,这些活计爸爸都不亲自操作,却在工人还没有下地时就扑到地里,像调研的专家,更像看护儿女的父亲,指导工人如何干活,茶叶不过他的手,他却把茶叶放在心头。
爸爸常说,他只希望我和哥哥过平淡的日子,好好的就行,但我想,如若我们真能小有成就,他终归是高兴的。他就像看护我们一样看护那些茶叶,也像要求我们一样严格要求产品,头几年,正是乌龙茶供不应求的好时节,他却让工人将大半个茶园的嫩枝修剪丢弃,因为它们不符合优质茶的原料要求。
  爸爸对待茶表现出少有的偏执,“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完美主义。对于哥哥和我,犯了错只能纠正却不能舍弃,但我们终究也没有犯让他难堪的大错,还时不时给他长脸。而对于茶,只有舍才能得,如老人们所说茶有灵性,能养得乖,爸爸的茶也没有一味贪婪地享受他的爱与付出,长势喜人,茶汤醇香。
  有叔伯问我,爸爸的茶园应该没有在赚钱吧,因为茶产出本来就不多,他大多拿来送朋友,一方面请人试吃,然后不断提高成品质量,一方面,于爸爸而言,那应该算是自己地里种的生态茶,与好友分享,就像老人包几个土鸡蛋送给老伙伴,笑言是自家没喂饲料的老母鸡所下似的。在爸爸心中,朋友情谊比那些成排的茶行要长,比精心制作的茶汤要醇,更何况,冠了自家名号的东西,不严把质量,如何拿得出手,就像没有教育好我们,出门不是给他丢脸吗。
  清晨,当太阳爬上东面的山包照射到茶厂里,西面台地上的茶叶早已吮吸了一早上的光和热,露珠在叶片上聚拢,然后滴落。傍晚,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将东边台地上的茶园映照得微黄,空气中的水分开始凝结成细碎的露珠,安静地躺到乌龙茶的嫩叶上。晨起或雨后,云雾在茶园中嬉戏,时而停歇成雾蒙蒙一片,时而似雪白的绸子将每一个叶片小心地擦拭干净。
  茶园中也常能看见一个身型微胖的中年男人,或低头查看、或抬头眺望,或表情凝重、或春风满面,感恩自然的馈赠,也不忘回馈这片土地一个绿色、生态的茶园。“明光珠露”是爸爸给这些从山清水秀的台地上生长起来,又经过繁复的制作工序产出的茶叶所起的名字,迎光承露,犹如一颗散落边陲的明珠,在生态乌龙茶中熠熠生辉。
[杨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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