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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汉这辈子最有面子了。
周老汉家住的山村，地少石多，周围多是火山石。火山汉子热情奔放，周老汉也是敢闯敢干,还是生产队时，就带领村里的人到夷方修桥砌路；包产到户时，他的施工队已远近闻名，从大坝，围墙，到石拱桥，石挡墙，石栏杆，只要是以石为主要材料的工程，业主首先想到的是周老汉的施工队，质量过得硬，做工又精美。村民都很尊敬和感激周老汉，这让他很有面子。没啥，谁叫咱是火山汉子呢？
在山村里，周老汉无论是年轻时，还是年老时，只要是政府来推广的新技术，施行的新政策，他总是第一个响应，最早种杂交稻，最早实验生饲料喂猪，最早改了节能灶……村里人说周老汉是好面子，而老乡长赞他是敢为人先，实际上是因为老周坚信——政府不会骗老百姓，如果是对老百姓有害的，谁会花钱费时地来宣传推广呢。这不，因为有这个坚持，敢最早吃螃蟹，给周老汉带来了实惠，很有面子，成了村里第一家用上电饭煲，第一家有了电视机，第一家骑上摩托，第一家在县城买商铺……可在一事上，周老汉却很“后进”，很没面子。
这几年，山村刮来一阵风——建活人墓。村中与周老汉年纪差不多的，比他小得多的都建了，可周老汉心里很是矛盾。村子里数他落后，很没面子，但建活人墓，周老汉又打心里不乐意。不是钱的问题，周老汉虽赋闲已久，可积蓄颇丰；也不是儿孙的问题，他们都孝顺，已经明里暗里地说了多次了，只等周老汉同意了。周老汉之所以不同意，是因为有担忧。他认为政府花大力气推广新技术，还不是为了多产出，让有限的土地发挥最大作用。而建活人墓费钱费时还费地，大片土地都被“死人”侵占了，到哪里去多产出呢？
可周老汉拗不过，还是面子，因为这不仅是他的面子，还有孩子们的面子。
他的两个儿子，一个继承老周事业，开石材加工厂，一个搞工程，都是响当当的人物，都要面子的。大儿子说材料自家有，二儿子说工人自家上，孙子说权当为自家做个广告嘛！连老伴也觉得落后了，说连张三都打了，咱不能不如他吧?提起张三，村里最苦的人家，儿子一个都不孝，老两口靠种点小菜买的都要造活人墓，建时还来找周老汉借钱。借了钱后，周老汉还对老伴说:“死要面子活受罪，省吃俭用，就是为那不孝儿们争面子。”
拗不过了，那就建吧，不要太奢华了，可孩子们一个开石厂，一个做工程，都是好面子的，建出来的一下子又成了村里数一数二的了，还真成了广告，多少人来看了，都称赞孩子孝道，让周老汉的儿子们很有面子。
可是，谁又知道，周老汉却觉得这面子一点都不舒坦，带来的多是麻烦。火山上石多地少，墓地却占了家里最好最大的一块地，这地原本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城里读书的孙子孙女们回来时，爷孙们就到这地上播种希望，收获成果，是怡然自乐的好地方，而今孩子们只有到清明上坟路过时，才去看看了。而周老汉却要经常去，先是建活人墓的亲戚朋友要去看，不得不陪着。每次客人参观时，周老汉都是坐在石凳上，摸摸石桌子，望望石栏杆……总觉得太可惜了，这些上好的石材应该是摆在公园，砌在墙上，镶在桥上……哪怕铺在路上都更实在，而不该在这山中闲置。后来，看的人少了，周老汉还是要去，因为要经常打扫放牛人们丢弃的垃圾，甚至秽物……每次，都让周老汉很没面子，常常自言自语，“面子，要面子，这面子要得一点都不值！”。
街天，周老汉帮老伴把自家种的小菜拿到街上，看见镇政府广场上很热闹，走进一看，原来是县里、镇里的文艺队在做殡葬改革宣传，看看精彩纷呈的节目，望望醒目的标语， “但余方寸土，留给子孙耕”，“倡导厚养薄葬，搞好移风易俗”……周老汉一下子明白了，原来自己担忧是有依据的，“死人”不能与“活人”争地啊，祖先们是肯定不愿后代过不下去的。至于养老，活着时子女孝顺，死后也肯定挂念；活着时不孝不顺，死后大操大办不过是做给别人看，图面子吧！想想敬爱的周恩来总理，死后火化了，骨灰都不保留，撒向了祖国山水间，他的英名事迹却永远留在全国人民心里。这殡葬改革可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咱不能落后啊！
第二天，一大早，周老汉就到镇政府，走进办公室大门，我要第一个拆除活人墓。
自行拆除那天，因为是第一家又主动带头，镇里的领导们都来了，连市里电视台的也来了，在“某某镇自行拆除‘活人墓’现场会”的大标语下，镇长紧紧地握着周老汉的手，说：“谢谢,谢谢您老的支持！” 周老汉对着镜头颤抖地说出了心里话：“殡葬改革……殡葬改革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我坚决支持！”说完，撬下了第一个石头……
当晚，市电视台播放新闻，淳朴的周老汉成了新闻人物，全家面子十足。走在拆下的石头铺成的路上，周老汉心里感到了久违的舒坦，这才是真的面子呀！
[ 黄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