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芽翠大婶决定了，今天晚上不做饭也不睡觉，看这老头子怎么办。她实在太恼火了，从来不敢违抗她命令的老伴今晚竟然对她说了个“不”字，她绝对不能接受。
老伴陪了她三十几年了，儿子如今也快三十了，他们家一直夫贤子孝，堪称佳话，被村里面连续几年评为五好家庭。如今，这老头子吃错药了，竟然要拆除儿子掏钱为两老修建的“生基”。
“除非你让我先死在里面”，芽翠大婶把锅铲摔在灶房门口，茴香炒鸡蛋甩了一地，她恨恨地回到房里掀起被褥捂头嚎啕大哭。
芽翠大婶的苦恼不是没有道理，老伴徐卫国自小是个孤儿，被公社安排社员轮流抚养长大，吃了百家饭、穿了百家衣，十八岁时参了军，在部队上荣立过二等功，此后右腿上一直带有残疾，退伍后没向组织提出任何要求，便回家乡修了地球。退伍后的第三年，娶了隔壁村的村花芽翠为妻，结婚的时候芽翠对他说，徐卫国你什么都没有，我嫁给你不图别的，只因你是个铁骨铮铮的男子汉。近三十年过去了，好不容易小儿子学业有成，考了省城的公务员，芽翠大婶别提多高兴了，前年春节小儿子回家，要接双亲到省城享福去，芽翠大婶舍不得家乡这片热土，便和儿子商议，他们以后也不能在省城终老一生，还是喜欢故老土地，希望百年之后能长眠于在家乡的土地。芽翠大婶的儿子们都是孝子，于是买了上好的大理石，请了远近有名的工匠，为双亲在村里风水最好的凤鸣坡打造了一冢活人墓。
那墓，耗资八万余元，墓前的石柱雕梁画栋，双狮把门，墓前设置了一方石桌，以便后代祭祖时摆放汤饭贡果。乡亲们看了无不咋舌，好个乖乖，这才是护佑祖孙万代的好“生基”。
芽翠大婶无不得意，整天乐滋滋的，“养儿防老”的话题一直被她挂在嘴边。
可是，这该死的徐老头，竟然在一天晚上看了本地新闻之后突发奇想，要拆除儿子为他俩建的“生基”。
“这个老公人绝对是疯了”！第二天，芽翠大婶对邻居凤芝大婶肯定的说。
“老家伙还曾经对我说狐死首丘，现在，这老家伙连自己的宝地都要毁掉，绝对是疯掉了”。
“自从我嫁到你们老徐家，我享过一天清福吗？你要拆了生基带头做表率，你这是让我连死了也不得安宁啊！除非先让我死在里面，否则，谁也别想动我们的生基一下！”第二天的晚上，芽翠大婶已经忍不住竭嘶底里地对老伴吼了。
之后，两个老人便陷入了冷战，两人一天到晚不说一句话，只管闷头吃饭、干活、睡觉。
“这事怕是过去了”，芽翠大婶暗猜。
一个星期后，老徐说话了，“好多年不进城了，明天是大街天，你看看家里需要买什么，我俩明天进城看看去，也给咱俩添置几套衣服。”
第二天出门的时候，老徐特意把珍藏了多年的军服穿上了，戴上了二等功勋章，芽翠大婶嘴一撇，笑骂道：“这老头子，又现人去了。”嘴上虽如此说，心里却想起两人刚结婚时的那段甜蜜时光。
到得市区，芽翠大婶不禁为城里这几年的快速发展震慑到了，她小心翼翼的跟在老伴身后东张西望，仿佛这也看不够那也看不够，老徐好多次耐心地停下来等她，嘴角牵着一丝微笑。
不知走了几条街，在一个早点铺，两人吃了一碗饵丝稍事休息后，走到了滇西抗战纪念馆门口，老徐抬头望着肃穆庄严的纪念馆对芽翠大婶说，“进去看看吧，好像不收门票。”
“不收门票就去！”
两人在门口做了登记，一位端庄秀丽的女讲解员看到了老徐身上的军装和勋章，便过来喊了一声大爷，表示乐意为大爷大妈做讲解，老徐点点头，说了句“烦劳你了，好闺女”，便跟随讲解员进去了。一进大厅，芽翠大婶受到的视觉冲击可不比刚进城时小，她小心翼翼的跟在老伴身后，听着讲解员圆润的普通话解说，压着自己的呼吸，生怕自己行为不妥亵渎了这神圣的地方，在参观过程中，她一下为浴血奋战的远征军而感动，一下又为侵略者的残忍而切齿。
两人跟随讲解员参观完纪念馆，又来到国殇墓园，在团坡下，老徐表情肃穆，他整了整衣冠，向着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墓碑三鞠躬。芽翠大婶看着老伴的举动，听着讲解员说道滇西抗战中牺牲的那些远征军将士的惨烈事迹，当听到几千名阵亡将士无法一一安葬，只能统一火化后，撮一小把骨灰，立一小块石碑刻上名字，哪里还能分出彼此，哪里还有什么身后事，有的甚至尸骨无存，芽翠大婶的双眼瞬间模糊了，泪眼中，她仿佛看见那一列列、一排排的石碑化成了无数视死如归的士兵，迎着枪林弹雨，在呼啸而来的敌人面前巍然不动，组成了一道坚实的墙，把家国人民挡在身后。
“他们什么也没有，只留下了一个简单的名字，家在哪里、年纪多大、亲人都有谁，这些谁也不知道”，芽翠大婶好心疼这些为国捐躯的英灵们。
从国殇墓园出来后，讲解员的话语依然在芽翠大婶的耳边回响，她仿佛还听见远征军将士的冲杀声在这片土地上空久久回荡。
到了这一刻，她真正理解了老伴的内心，“比起这些为国为民牺牲的军人们，我应该感到知足了，只要以后能继续和老伴待在一起，哪里不是归宿呢？”
从市里回家后的第三天，芽翠大婶和老徐的活人墓在老徐的指挥下拆除了，没有挑选良辰吉日，没有宴请亲戚，没有要乡里给的工时补助，只是在电话里告诉了远在省城的儿子，“家里一切都好，你安心工作。”
[李文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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